高考之外
他双肩微耸,指节模糊的右手轻扣在黑板上,硬质外套的褶痕在肩周忽明忽暗,一下,两下,三下。似乎是脑中思绪积屯,又一呼百应,千头万绪中竟不知从何下手,搜肠刮肚地想要再寻出最佳方法。时间过得很快,教室里不那么安静起来,嗡嗡嘤嘤地盈在他耳边,是翻动书页窸窣作响,还是交头接耳低语敛笑,无心去想。咳了一把,将书卷在手中,几乎自言自语,解释道高考不用考这类题,若有同学有兴趣大可课后去网上查查。又将书夹在腋下匆匆离开。
不知怎的,那道题便在我的脑海中萦绕,发酵,分不清是那尴尬神色里滴出眼角的不安令人动容,还是指节击打着黑板把沉默让给了喧嚣令人失望,出门时背影寥落或是一袭黑色风衣难拘住的活泼忽的黯然,左思右想后惊觉是他说出的话--不考,啮食着隐秘而微如芥子的好奇心。
正为这个难得的发现出神,绕了一圈又想起他曾有的认真来。“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记得他上课时总妙语如珠,国学教育熏陶出的儒生,破天荒的在高中楼漫淡楞次定律,安培定则。他所树立的一贯的严厉夫子形象,是不必担心厚禄高官,是整日只在乎“知其然,知其所以然。”
到底什么才是他本来的面目。本不该一味追求分数,本不会挂念着谁的模考又失利、谁的奥赛缺了课,凭什么他的孩子非得多加照顾、那些名字又何必青眼相加…不过,是传道授业解惑罢了。是非成败转头空,如果非要凭一场考试划分那么多人的一生。他只好反复提醒再三强调,只是失了风度也没了坦荡 。从前的照片里,笑容温和可亲,依稀可见如今意气风发的轮廓。现在沉稳了散漫的步履,多了些许白发和指背零星倒刺,偶尔也会通宵达旦的只为赶制一张考卷,每个周末也无法全然休息,考点题型也早已烂熟于心,经年不改的教科书也倒背如流。三年又三年,眼见人去人又去,楼空楼未空,不知谁为他,他们曾灼热年轻的心铺一席褥子,点一炉沉香;本心有多难易,不知冷却一分执着、一分热情,需要几个三年。难以身临其境,难以感同身受。静水深流,经年之后悄然改变的东西,仍以一种可以预见的、无可奈何的面目迫使人接受。
校园四角的天空下的一群,虽不及妙玉的才情风骨但也仿佛槛外人,眼见大观园真真切切,并不涉足。而讲台上的他,和他们,莫若迫切指引牵连的槛内人。只见槛外人洪蒙未开,听凭调遣,任人安排,潜伏或爆发、冲刺或积沉、胜利或牺牲。造就所谓数据--伤亡比例,为此槛内人军令状一立,战战兢兢、勤勤恳恳、步步为营,后来尔虞我诈,渐渐老谋深算,从浑水摸鱼到暗渡陈仓,几度抛砖引玉,终于列土封疆、赢得生前身后名。
而槛外人如我,我们,槛内人极尽声色形容的是世外桃源也好,刀山火海也罢。不慎窥见之景,一片荒芜,难生寸草,便失了探求之心。青春期本该领一阵暖东风,挟夏雨劈天盖地,染漫山盛秋飞叶,伴冬雪扬扬纷纷闯进通校十七八岁少年的生活,奈何春困秋乏夏打盹,加之题海浩瀚无边,重难点多如牛毛,奥赛培训接二连三。既已仿佛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又眼看时针分针了无遮拦,考试节节迫近,一颗好奇心正因挣命生长而奇痒无比,转瞬间便气息奄奄,消沉下去,隐匿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