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忆金陵
1508 陈无忧
乌啼鹊噪昏乔木,清明寒食谁家哭。
风吹旷野纸钱飞,古墓累累青草绿。
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生死离别处。
冥冥重泉哭不闻,萧萧暮雨归人去。
——题记
清明时节的雨水总是格外丰沛,窗外的雨已下了数日,淋得这南京城天昏地暗。只道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二十年了,故地重游,早已是物是人非。曾经的秦宅已夷为平地,战火的痕迹是消不去的。如今的我,也只是个无处落脚的旅人罢了。我在这城中漫无目的地走着,雨水顺着我的发丝滑进颈窝,冰冷的。那个人的身影在我的脑海中越发清晰,二十年了,物换星移几度秋,我还是没能忘了他。
民国二十年,我收到父亲的电报,回国来到南京。前脚踏进南京城,后脚就听说一位徐姓诗人于南京飞往北京的飞机上失事,而原因仅仅是为了去北京给林徽因小姐的讲座捧场。不由得感叹一句命运多舛,我还是这一生都莫要陷入这类似感情的深渊,一个人逍遥自在的好。又想起来讽刺一句,这乱世当头,真感情又有多少。倒不如明哲保身。
思量之间已来到秦宅门前,才猛然意识到这次回国的身份。被人叫了七八年的“Quincey”,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名字叫秦凉生。秦家的独子,回国陪父亲守这风雨飘摇之际的家业。
正逢清明时节,这南京城内自我回国后雨就未曾停过。雨下的我心烦意燥,在秦宅做了几日与父亲的交接工作后便再也坐不住,一个人撑了把油纸伞就出了门。刚回国对城内的路倒也不熟悉,兜兜转转的乱走,走进了一条巷子内的戏院。刚巧撞上一场戏开场,便买了票进去,回头看了一眼戏院门口的红版,上书“沈慧心——牡丹亭”
好戏开场。因很多年未曾看过,台上的戏子咿呀开唱,我倒是听不懂这好与坏。只是看着台上的戏子,一颦一笑,到时撩得人心动,只是笑里的红尘味太重,分不清真假。我跟着身边的人一同鼓掌,手边的茶放到凉透,也未曾喝下一口。
一场戏散,人们三三两两的走。我只身一人踱步到戏院的园子内,靠着一根梨木柱,点烟,想再停留一会。倒不是对这戏院有多留念,只是无处可去罢了。
“先生,”一声短促的呼声从背后传来。“嗯?”我扭头看,是那戏子,妆已卸尽,换回了一身男装。“您的伞,落在台下了,我本想着放到戏院门口,没想到您还在这。”只见他手里拿着我的油纸伞,我低头看,右手空空,才想起来是未曾记得拿伞了。“多谢。慧心老板。”我朝他一笑。“不谢。想来先生定是刚来南京,之前倒是从未见过?”“嗯,刚回国。慧心老板可否愿意陪鄙人聊聊这南京城?”不知怎的,我竟有些许想和他相识的欲望,这句话脱口而出。“好。”他说。
他请我到后院,泡上一壶茶,替我满上一杯。端到我面前,香气扑鼻。“嗯?什么茶?竟香至如此。”我问。“雨花茶,想来先生也不曾听说过。这茶生长于南京京郊,国外定是喝不到的。”他笑笑,随手给自己也泡上一杯。这一笑,倒比他台上的笑少了不少世俗红尘味。“先生怎么称呼?”一杯茶饮尽,茶香萦绕在唇舌之间不肯散去。“秦凉生。”我抬眼,盯着他,他人倒也和这茶一样,香气清雅。“嗯…一碗凉水,生不逢时?”他也望向我,笑中参了几丝调笑意味。我倒是被他逗笑,“在这乱世,倒也算是生不逢时?”“正当离乱世,我们却还在这日日看着歌舞升平。”他的笑渐渐苦涩。“只怪世人如此,”我放下茶杯,“若世人不看,你们又演给谁看。”“是啊,给谁看……我演戏太多,到看不真切这世道了。只还陷在那隔世经年梦中。”“也好,我倒希望看不清楚。”我俯身靠近他,将他的眉眼看得更真切,“我明日还来看你。”
后来,倒真是日日去看他。从牡丹亭到霸王别姬,从清明到中秋,日复一日。明知是一场纸醉金迷闹剧,我愿看,他愿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