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书终观己

观书终观己

 杨茂华

面对着墙上慢慢堆砌起来的书本，就像看着自己慢慢长大。这一年，阅读还好没有荒废，尽管庸常的日子被分割得细碎而几乎没有了缝隙。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扉页，还有交相辉映的纹理，原本平淡的东西竟然变得亲切起来。顺着这层层叠加的书本，回味这一年的光景，仿佛自己读的不只是书，还有我自己。

我其实感性得很，算得上个性情中人。所以也常常容易被细腻的文字牵扯。三毛的全集几乎都被搜刮回来，只是因为当年她的一篇《不死鸟》中的拳拳孝心。尽管后来这个流浪撒哈拉的奇女子选择了自绝，我仍然坚信她绝不是旁人眼中的逃避者。反而是对真情的过分执著才让她做出了与别人不同的举措。始终还记得她写下的母亲从外边买东西回来时被风吹乱头发的情形——就是几行极浅极浅的文字，勾勒出一个让人心疼的坚韧侧影。单单是那个画面就让我停留了好久好久。不自觉的想起了当年母亲送我去东北的情形......

所以很多人的命运我们不能用自己的方式来揣测。文字最大的意义也正在此处，它只是静静的存在，却可穿透时空的阻隔。幸而今年偶得野夫的《乡关何处》，再一次在大悲大喜中体会人世沧桑。这个带着点草莽气的汉子用一种粗糙却质朴得动人的笔调写尽故土的悲喜。看着他手起手落，劈门迎客，实在是怀念乡村才有的热情；然而更多的还是那一去不复回的湮没。故乡人、故乡是都在悄悄陷落啊。这种末世悲歌，怕是也只有从山里走出来的孩子才能真切的体会吧。远离乡土，奔走城市的人群对这份回不去的痛处才会有着分明的痛感。

这样的文字常常让我无语凝噎，每次读完都是静静的坐上好一阵子。只怕自己动作太大，忍不住抖下眼泪来。虽然有人看来这未免太过矫情，可是这便是自己。常常在文字里找到年少时自己的痕迹，书中的别人又何尝不是自己？想着小时候，在旷野里一面牵着老水牛，一面在收割过的稻田里挖泥鳅。天空无限的高远，高到几乎不是时下人能够想象的高度。人，屹立在旷野，迎着秋风，在渺小与辽阔的对抗中感受生命的动人。而这些似乎也只有在曹文轩《草房子》《红瓦》这样的作品里隐隐找到一点痕迹。往回看时，仿佛我们走过的不只是二十几个春秋，而是遗失了童年中最珍贵的记忆。最后也只能在读书中找到一点点慰藉。

感性往往伤人，太过细腻的感知则容易放大记忆中的微粒。原本钟情于性情文字的我在读过徐小平的《读书毁了我》才跳出一贯的阅读思维，向更开阔的空间发展。初见这个标题，着实是吓了一跳。后来深入题旨才明了“读书毁了我”其实是“读书重新塑造了我”。过往的教育常常赋予我们高大全的思维，却缺乏对真实生活的立体解读。依托此文，开始关注不同风格的作家。刘瑜《民主的细节》《送你一颗子弹》戏谑中普及了民主观念，与之匹配的还有梁文道的《常识》。喜欢上了龙应台在《野火集》里的犀利。尽管她在《目送》里还是一个温情脉脉的细腻女子。对应当下情形，渐渐能理解她高呼“中国人，你为什么不生气？”的愤怒。再把鲁迅的集子一起来看，真正是越发佩服鲁迅的远视，在那个年代即能对人性做出如此深刻的批判。甚至开始关注西方作品。学生时代不能欣赏西方文学的魅力，如今看来实在是太过深邃。赫胥黎《美丽新世界》对未来社会的预见精准的惊人。看着时下人们被科技绑架不得精神自由的处境竟然和将近1个世纪前的洞见如出一辙，你不得不惊叹西方人的思维。也许西方文明如此发达还是有其原因的。至少在很多作品中我们都能看到作家将对人类的终极关怀融入文学创作中。

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一年自己一定要把米兰昆德拉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读完。与《活着》相比，这是另一个命题。余华《活着》曾是高中时代最爱的作品。福贵与老牛相依为伴的画面成为小说最后的定格，在我看来真是壮美至极的终结。故事好就好在写尽了人生的艰难与不屈。虽然苦痛，却是一场酣畅淋漓的生命舞曲。相比之下，生命不能承受之轻的虚无却会让更多的人无所适从。想象如果我们变成了没有灵魂依托的个体在人群里庸庸碌碌，如同蝼蚁，是不是从心底透出一股绝望的悲凉？突然发现这样的场景似乎正好契合了当年怎么也读不透的庞德的《在地铁车站》——这几张脸在人群中幻景般闪现；湿漉漉的黑树枝上花瓣数点。

从感性走向理性，二者交错，刚好化作一个圆。感性让自己细味人生苦乐，理性则帮助自己梳理种种思路。在不断往外看的途中，又不断的关照自我。读的越多，对自己的认识就越深入。偶尔也会慌乱，捡起枕边的《老子》，学着以静养心。这一年在阅读里学会的第一等大事就是纵观世事，不盲从，不畏避。读书，最终其实是在读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