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之花

这是乐乐当妈妈的第一年，但算起来，在清明哭鼻子却是第二次了。

第一次哭时，李镇还时兴在墓地上燃放烟花爆竹。

往年凭吊的纸钱都是家里长一辈提前准备，乐乐是家中第一个大学生，又早早地入了党，自然是不信这些“封建迷信”又不利于环保的行为的。但出于孝顺，每年家里舅姨带着外婆前往坟山时，她也会陪同母亲去烧烧纸钱，跪着祭拜祭拜。姨有时会说，有什么想跟外公说的，趁这时候说一说。乐乐学着长辈的模样，跪下拜拜，心里喊一声“外公”，接下来却不知说什么好。再看着姨，跪下、起身，眼周已是红了一圈。

但那一年，不知怎么回事，乐乐心有千千结，莫名地想念起外公来。恰逢清明，春雨缠绵地落了好几天，一直不见晴，诗有云：“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乐乐心中也是阴霾一片。她在除旧街上彷徨着，家中扫墓的事宜她无从插手，那用什么方法来排遣这份对故人的想念呢？

不比首都，小镇的除旧街没有大商场，街的两旁是高低不一杂乱排列的小门面。门店虽小，但都是当地人淳朴生活的必须：鞋店、理发店最多，除旧量贩、报刊亭、花店门脸最大——量贩就是十多年前超市的前身。在乐乐的印象中，量贩是生活用品必须，商客络绎不绝，报刊亭前总是停伫两三爱书之人，唯独花店，似乎冷冷清清。乐乐走来走去，把街上的每一家店面看了又看，只觉得花店里那些鲜活的花儿散发的生命力，与小镇彼时萧条的清明气氛格格不入。

但，乐乐一眼就看中靠近店门的那一小篮黄菊。小小的菊花拥成一簇，摆在花篮里， 鲜艳的色彩伸展出格外活泼的生命力。此时回想，为啥在不时兴清明敬献花礼的李镇，她会执意买了那一篮菊？抛开学识、抛开身份，乐乐那时以为的“缘分”，此时看来不过就是一种缅怀和寄托：她心底里希望外公还在，还能像黄菊那样去伸展生命力，一如她童年记忆中那个高大伟岸的身影。                                                                                                                                                                                                                                                         

那一年清明，乐乐像长辈一样，为逝者捎去心底的怀念后，红了眼圈。

但出了坟山，她心情莫名晴朗。天空依旧灰沉，若说天晴才能心晴吧，那乐乐怎么就一扫心中块垒了呢？那大概是因为，她觉得自己长大了——彼时乐乐其实还是个刚工作一两年的“黄毛丫头”。

常言道：“养儿方知父母恩。”今年乐乐当了妈，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她最大的转变表现在思想上：当人类诞下幼崽，一些原始的梦想会重新在心中萌芽，那是他们最本真的欲念，以及对留下行走于世界的痕迹的希望。

乐乐的童年梦想是什么呢？她想当全国知名的作家。

然而梦想沉沦于现实，她当了四五线小城镇的编辑。方向总会出现偏差，但好歹跟作家沾点边，有些事情不能急，更有些事情求不来。

当了妈妈的乐乐现在只想为孩子讲好教育的故事。但年轻的她不知怎么做，有点着急。经历过才会懂得，但经历过也会遗忘。

李镇经过这五六年的发展，经济与眼界逐渐跟得上城市。报刊亭在时代的更迭中成了大水果店，但好在花店还在，并且成了三家。

李镇的坟山也在镇领导的带领、镇居民的勤勉中走向思想文明和思想开化。今年终于出了新规定：不准燃放烟花爆竹。乐乐觉得这是好事。坟山只是凤飞山的后脚，绵延整个李镇的凤飞山，前脚开发了风光带，还挖山建了学校。咱凭吊缅怀、抒己之志，但也得留一片好山，给经济与教育。

但问题随之出现：三家花店的花礼价格水涨船高。乐乐一圈一圈走着，一家店一家店问着，花礼最基础的价格都已成了当年的两三倍。李镇虽然老中青三代人基本平衡，但许多中青年还是一般回老家凭吊故人，留在李镇过清明的自然是安土重迁的老一辈们。老一辈们有点不舍得，她们想，路边野花随处采，花那么多钱买花？亡灵在那边需要纸钱！

这不，乐乐在花店前挑选还价时，旁边来了个娭毑，带着副厚眼镜，发茫茫而视苍苍：“什么？80块？我就想祭奠我老伴儿，花买给姑娘家家还差不多，我先生需要什么花咯？”乐乐和花店老板一起劝娭毑，都快急哭了，好像比花店老板还着急这单生意。最终娭毑还是不满地念叨叨：“以前李镇可不这样，清明焚烧纸钱的人扎堆……烟一熏大伙儿借机把眼泪鼻涕一流……反正谁也看不清谁，不怕成年人哭脸难看！”

乐乐两行清泪也随着鼻涕一齐流了出来。她转身，用前所未有的爽快订下一束花礼。

她相信：明天花会开得更好！

审编 杨斯琦